平面设计的“危机”与“危机感”

同古往今来的许多行业一样，平面设计永远不会退出历史舞台。从终极角度来看，只要人类还需借助符号媒介来交流传递信息，这个行业就不会遭遇真正意义上的危机。如果在今天的中国，我们一定要说有，我认为，那只是一种“危机感”，是在剧烈的社会变迁、行业的升级转型过程中，业内人士普遍感到的一种不适与焦虑。对于经历、或耳闻过上世纪90年代中国平面设计“黄金时代”的人们而言，这种感觉也许尤为强烈。

 改革开放初期，广告业成为中国经济腾飞的先锋。在那个技术产业水平整体不高的时期，在那个“广告”与“平面设计”混淆不分的阶段，在那个大多数国人困守清贫的年代，平面设计师还是一个相当令人称羡的职业。不过时至今日，随着行业成熟与分工细化，“平面设计”与“广告”已然泾渭分明，前者以个体化、技术性的创作制作为特征，后者注重营销策划和媒体代理，高投入，高产出。——若以经济体重来考量，平面设计行业已经化为中国经济大潮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浪花。时下业界关乎“危机”的各种感受与言论，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发出的。   

 最近十多年，个人电脑全面普及，冲垮了平面设计行业的技术门槛。以往需要多年训练方能习就的设计制作技能，如今显得易如反掌，这也导致了越来越多的就业者涌入，加剧了竞争，摊薄了利润。与此同时，随着我国经济产业的全面崛起，建筑、服装、工业等设计领域显示出更为强劲的发展势头，它们与资本经营、制造行业的结合更加直接，与时尚界紧密关联，更吸引观众的眼球和议论。相形之下，平面设计师称得上一个默默无闻的边缘职业，这对于一部分追求形而上的设计师而言，确乎是一种打击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这部分人群往往就是本行业的“领跑者”（或以“领跑”为己任）。当下平面设计界的信心危机，其实主要是从行业“高端”弥漫开来的。

 不过，根据以上所述，我们依然不能得出平面设计已经陷入危机的结论。事实上，这一切正反映了中国社会经济结构的日益完善，反映了行业分工日趋细致与专业化。尘埃落定之后，平面设计已经找到了自己对应的点位——西方发达国家同行业的经验与现状，亦能够充分证实这一点。   

 谈到危机与危机感，我认为有两个问题值得业界共同反思：  

 一、危机是外界变化带来的，还是我们自身不足造成的？

 中国平面设计近30年的发展，走的是“引进模仿”道路，原创能力较弱。在解决本土设计问题的过程中，基本没有贡献出富有创新意义的风格样式，更不要说技术体系和方法模型了。毫不夸张地讲，平面设计在中国，基本可以用以下词汇来概括：翻资料，拍脑袋，忽悠。

 由于行业整体文化层次所限，本行业工作基本停留在应用操作层面上。与建筑、工业等学科相比，本行业基本没有学理层面的积累。业界专业刊物，一般只是花花绿绿的资料堆积。业界学术交流，一般只是派对式的联谊活动。因此，平面设计在社会整体经济文化生态中的位置不高，自有其深刻的根源。一个无法对自身逻辑基础和学理体系作出科学解释的行业，是很难在社会结构体系中树立威信的。以此为生的人们注定只能依靠经验和灵活性逐波追浪，危机感时时而生，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 从手工艺匠人到现代意义上的平面设计师，从作坊里的师徒相授，到大学设置平面设计专业，都还是最近一百年内的事情。无论西方，还是中国，平面设计学科化的道路还刚刚开始。能走多远？能否走通？还是一个未知数，需要我们共同来求解。   

 二、我们的职业价值观是否出了问题？

 2009年宁波国际平面设计双年展期间，国内设计师与外国同行举行了一场公开的专业讨论，“平面设计的危机”作为一个重要话题由主办方提出。然而西方设计师对此普遍表示不解，有人提出：现在媒体这么发达，处处需要平面设计，发展空间越来越大，怎么会有危机呢？有欧洲设计师表示：我在自己的国家里可不是什么明星，只是一个普通的设计师，但我热爱这份富有创造力的工作。

 正如西方人所言，在社会文化不断发展，媒介媒体不断丰富的当代，平面设计师应当看到前所未有的发展契机。反观当下国内业界普遍存在的危机感，主要是过分执着名利的结果，是当下中国社会普遍价值心态的一种折射而已。   

 在我看来，弥漫于业界的危机论，较多是一种主观的感受与判断，真正的危机，潜伏在平面设计教育中。适者生存法则，能够推动企业以最大的灵活性面对挑战与变化，因此在一般情况下，只有倒掉的企业，没有倒掉的行业。而教育则不然。在现行的国有教育体制下，平面设计教育暴露出来的滞后与惰性是显而易见的。

 上世纪90年代，国内有过两次富有成效的平面设计教育改革，一是谭平主持的中央美术学院改革，二是林家阳主持的江南大学设计学院改革。前者把西方当代艺术的理念方法引入平面设计教学中，后者推广现代广告设计方法，提倡“创意”“创新”等现代设计理念。两股改革有力冲破了原有工艺美术思维体系在国内造成的长期僵局。不过，上述改革的深入程度止步于课堂教学范畴，同时偏于艺术化与表现性，对于一些更深远的问题，诸如平面设计在现代学科、产业生态中的内涵、位置与作用，未及展开思考和建设。

 最近十年以来，社会环境、产业生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但国内平面设计教育内容与方法的变革始终停滞不前。从目前来看，平面设计专业已经丧失了在两个领域中延伸拓展，进而打开局面的契机：一是网络与互动媒体设计，二是广告策划与设计。观察国内几所重要院校可以发现，上述专业大多设置在新兴的传媒学院或系科中，与平面设计专业、乃至艺术设计学科都互不“干扰”。

 从大体系组织者的高度来看，这样的分类设置自有其道理，但从平面设计学科角度而言，则是痛失了在技术媒介、知识方法两方面最重要的改革工具。在可以预见的未来，国内平面设计教育将长期萎缩在传统的、20世纪中期划定的窄小领域内。在目前僵化呆板的高校人事制度之下，教师队伍长期得不到结构性的补充调整，其整体知识能力满足不了产业转型对新型人才的培养需求。海量的扩招，徘徊不前的教学质量，非但不能给行业增加应有的助力，还会进一步加剧其“危机感”。平面设计界的危机与危机感，将会在这种模式下长期存在，循环往复。